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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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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4

扶玉一覺睡醒,撩開帷幔,外面還是亮堂堂的。

這裏不會天黑。

扶玉後知後覺回憶起來,摸不清什麽時辰,想到自己的那個工具人,便清清嗓子問:“什麽時辰了?”

身為土著妖怪,他應該知道的吧?

“我睡了多久?”她隨口問著,人已經坐起來。

屏風之後,人影綽約,讓扶玉沒由來的脊背生寒。

這處宅子外面看著陌生,裏面卻全按照她的真實居所來歸置。

而這面屏風和屏風後的身影,都讓她想起了真實的謝清霄。

那天她醒來,也是在屏風後看到這樣一個身影,一切無妄之災拉開了帷幕。

扶玉繞開屏風,看到他坐在桌邊捏著茶杯的姿態,也和謝清霄本人無異。

真是太像了。

像得她心底發毛。

幸好這不是真的,幸好謝清霄遠在天邊,也不會知道她居然“幻想”過他。

扶玉走到桌邊坐下,吐出一口濁氣,將工具人手裏的茶杯奪過來,感覺了一下溫度正合適,便將其一飲而盡。

身邊人看著她,僵在半空的手緩緩落下,漫不經心地問她:“這樣就喝了,不怕有毒嗎。”

扶玉定了定神。

這妖孽和泥菩薩應該是出自一體,這也是一種試探吧。

扶玉慢慢道:“我還能不吃不喝嗎?我是人,又不是什麽神仙妖怪,早晚都要吃喝,不如一開始就別委屈自己。”

工具人於是不說話了。

除了茶,扶玉還看到桌上擺了飯菜,工具人一口沒動,正合扶玉的意思。

和妖怪吃一桌飯,會不會被傳染變成妖怪?

還好他不吃。

扶玉自發地開始用膳,吃得冷靜平常,居然沒什麽慌亂和不自然。

謝清霄轉開了目光,掃了一眼緊閉的房門,不多會兒,那房門便被人敲響。

扶玉剛好填飽肚子,輕聲問:“是誰?”

其實也能猜到,這裏來找她的還能是誰?

“是我。”果然是孫晚香,“扶玉,你可好些了?到曬太陽的時辰了,快帶你夫君一起過來玩啊,今日我們去林子裏聚,等你啊。”

曬太陽的時辰?

扶玉放下碗筷,望向桌邊一直沈默的另一個人。

帶著她夫君。

可這才不是她夫君。

撐死算一個她不願意承認的X幻想對象。

扶玉用帕子擦了擦嘴角,站起來,吩咐道:“跟著我來吧。”

聽起來大家都會帶人去,那她不能顯得過於特殊。

先融入進入,再嘗試從內部瓦解,看有沒有可能。

謝清霄本不打算去。

扶玉睡覺的時候,他已經將一切都計劃好,甚至去了一趟泥菩薩的廟。

但那座廟裏供奉的菩薩似乎就是個雕塑,沒有任何靈識,整個“樂土”沒找到任何泥菩薩真身的蹤跡。

淩虛的人向來行事直接,直奔中心,不拖拖拉拉,主要也是因為實力強橫,無需考慮那麽多,謝清霄尤其。他既然來了,就會速戰速決,他已經在凡間耽擱實在太久。

是泥菩薩造就了這裏的一切,那不管他究竟是樂土的哪一位大佛師,殺了就是。

可尋不到真身,就不能徹底將其誅滅或打敗,就有可能讓他逃走,造成傷亡。

還是需要一個契機。

譬如下次扶玉消解後,他一定會再現身索取某樣東西,屆時即便是一縷神識,謝清霄也能追著過去,將他抓住。

只需要再等等。

在那之前,權且忍耐一些。

謝清霄在想什麽,扶玉不知道。

他眼睫很長,眼瞼垂下,遮住神采,很難有人看得出他在想什麽。

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假的,她也不是很敢直視他的眼睛。

他的眼睛……

謝清霄的眼睛實在特別,和誰都不一樣。

扶玉整理完衣裳和發髻,走到他身邊,謝清霄只當她要出發,起身順勢望過來,四目相對,扶玉盯著和他的眼睛看得目不轉睛。

“你說。”

扶玉喃喃出聲,問了話也不需要謝清霄回答,完全把他當某種沒有自主意識的道具,自言自語著:“長成這樣,她居然舍得給他下毒。”

這裏的“她”指的是誰,謝清霄一瞬間就明白了。

自然是毒害親夫,讓謝清霄險些喪命的牛人琴桑。

他額頭青筋跳了跳,扶玉沒瞧見,她說完話就嘆息一聲轉過身去,只丟下一句:“玩得真花。”

玩。

扶玉簡直每一個字都觸及謝清霄的逆鱗。

但他還不能發作。

他忽然笑了一聲,輕又渺,不仔細聽幾乎聽不見。

但扶玉聽見了,還因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
如此自主的笑意,讓她想到妖孽不能完全當做工具人,他只是會遷就自己,順她心意,卻也有自己的意識。

笑沒什麽,關鍵是這笑,讓扶玉想到那時,她和謝清霄的血相融,他也是這樣笑。

……真的能做到這麽像嗎?

扶玉渾身發寒,不確定對方這個笑是什麽含義,居然讓她如此不寒而栗。

人類終其所講,也算是一種動物,是動物就會對天敵和危險有本能的感應。

扶玉不安地想再看看他,他已經從容不迫地走過來,堪稱溫和地問她:“還在等什麽。”

扶玉頓了頓,仰頭仔細觀察他的臉,輕聲問:“你剛才笑了嗎?”

謝清霄直視前方,淡淡道:“我不曾笑過,你聽錯了。”

沒有嗎?

是錯覺?

難道笑的不是他,另有其人?

可那笑聲就是很像謝清霄。

會不會是謝清霄本人進來了,看到她幻想出這麽一個妖孽來,才氣笑了?

扶玉心神不定,腳下卻沒磨蹭,和身邊人一起走了出去。

她進來的時候是晚上,又折騰了那麽久,睡了一覺,按理說該是早上了。

這裏面夜晚也是白天,真正的白天就更炫目,大太陽比進來時更熱更曬。

太陽大,氣溫自然會熱,也正常。

不過扶玉奇怪地掃了一眼空中驕陽,她總覺得那太陽好像一雙眼睛,在盯著這裏面的所有人。

她不確定孫晚香提到的林子是哪裏,想了想,問身邊的男人:“晚香說的地方在哪裏?”

他真是土著的話,肯定知道那是哪裏。

所有的畫中人應該都是有通感的。

謝清霄停頓片刻,領著她朝一個方向走。

他早已分出神識將這裏轉了個遍,當然知道所謂的林子在哪裏。

扶玉看著他熟稔果斷的步伐,心也漸漸安定下來。

他知道林子在哪兒,至少說明他確實是畫中人沒錯。

應該確實不是他在笑。

不是他就好。

哪怕是謝清霄潛在暗處,也比這個人真的是謝清霄更讓她容易接受。

孫晚香說的林子就是一片普通的竹林。

竹子也不多,完全遮不到陽光,在竹林旁邊擺著數張竹桌竹椅,女子們來這裏就是要曬太陽,自然不避諱陽光,任由金色灑滿全身,三兩個湊堆地坐在椅子上,身後則站著她們的“夫君”。

這些做了她們夫君的畫中人,有的確實生得俊美倜儻,有的卻普普通通,丟在人堆裏找不到。

他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溫柔如水,謹慎妥帖地伺候著自己的夫人。

女子們聊天談笑,他們打扇捏腿捶肩,恭順安靜。

扶玉不禁回頭看了看身邊的人。

想象一下謝清霄做那些的畫面,扶玉打了個哆嗦。

孫晚香瞧見扶玉來了,立刻前來招呼,卻在看見扶玉身邊人時楞住了。

謝清霄實在生得不像個凡人,眼尾的劍紋更是不同尋常。

扶玉早就想好了解釋:“我也不知為何,我從前在一幅神廟裏供奉的畫卷上見到的人,居然從房間裏的畫上走下來了。”

孫晚香一聽,既詫異又恍然。

詫異扶玉心中最想要的,竟然本就是存在於畫中虛構的人。

恍然如果本就是神廟畫裏的人,那這副模樣再正常不過。

“我還以為會看到你的夫君,那位蘭荷公子。”

蘭荷。

謝清霄聽到這個名字,淡淡瞭了孫晚香一眼,孫晚香沒由來地一寒顫。

扶玉寡婦的身份人盡皆知,孫晚香當然知道,她以前來過店裏,見過蘭荷不奇怪。

蘭荷那樣的男子,只要見過,確實也很難忘記他。

扶玉默了默,點頭道:“我原也以為會是他。”

孫晚香輕咳一聲:“好了好了,都過去了,不是他更好,免得你觸景生情,咱們這裏的姐妹也有守寡的,後來娶夫不是原配。”

扶玉被她拉著往人群裏去,坐在早就給她預留的位置上。

孫晚香也落座之後,下意識要招呼謝清霄給扶玉看茶,一擡頭,對上那樣一雙謫仙般的眼睛,話都堵在嗓子眼。

好在她夫君貼心,急忙自己給扶玉倒了茶。

孫晚香舒了口氣道:“喝茶吧,得曬一會兒子呢。”

扶玉自己坐著,謝清霄跟個隨從一樣筆直地站在她身後,最先的不自在過後,還真是……舒服啊。

現實裏的謝清霄怎麽可能如此低姿態地守在一旁,他們的位置估計得對調,自己才是站著的那個。

她看看周圍,好像有些明白為何女子們似乎可以離開,最後卻都像孫晚香說得那樣,一個不落地回來了。

如此一來,她想從內部瓦解的計劃,成功率就非常低了。

扶玉和她們閑聊了一會兒,還是決定嘗試一下。

她狀似無異地和最熟悉的孫晚香耳語:“晚香,你不覺得這裏有些奇怪嗎?”

孫晚香一頓,笑著道:“奇怪?這裏是樂土,是菩薩的地方,當然和凡世不一樣,會有些奇怪很正常啊。”

“如果只是菩薩憐惜我們,獎賞我們進入樂土過好日子,那為何非要有男人伺候呢?”扶玉慢慢道,“現在這樣讓人日日曬太陽,又是為了什麽呢?”

孫晚香想說話,扶玉先一步道:“我成過親,是寡婦,與我夫君感情還算好,有過和男人一起的體驗也就罷了,並不如何懷念,本打算以後一輩子不再婚嫁。”

這話說得半真半假,但她臉上不露分毫不妥。

“若要我說,我的樂土該是怎樣,一定和男人無關。就我們一群姐妹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如同我來這裏之前一樣,經營鋪子收留女子,豈不比還要看到男人有趣?”

孫晚香安靜下來,扶玉再接再厲:“若真是菩薩的地方,更不該和男女之事扯上關系啊,我們該燒香念經才對,怎會像如今這樣,進來了就不受自己控制,要與男人消解才行?這不也是受制於人嗎?”

孫晚香臉色徹底冷下來,看著扶玉不言不語。

扶玉將最大的可疑之處說出來,觸及孫晚香的神情,知道不能再繼續下去。

這反映可不算友善。

連她都是這樣,如果旁的女子都聽了這話,她怕不是要被群起而攻之。

“我也只是隨口說說,發發牢騷,你也別太往心裏去。”

扶玉添了幾句話找補。

看孫晚香臉色就知道她也不是沒想過這些,只是沒有深究,或者是深究也沒用。

還是得從長計議,放棄尋聯合,自己想辦法吧。

正這樣琢磨,孫晚香忽然笑了一下。

“扶玉,你說得也對,但那又如何呢?”孫晚香幽幽道,“難道出去就不用成親了嗎?還是要啊。不但要成親,還要受男人的氣,受公婆打罵驅使,受妯娌排擠。你知道嗎,我來這裏之前,親耳聽見我爹娘跟人家談價錢,我就坐在那裏,聽他們一開始說三十兩,我娘不允,按著我的身子說我年輕,好生養,長得也好,能幹活,有一把好嗓子,必須加錢。”

“他們推來推去,討價還價,最後加到五十兩。”

“扶玉,說句冒犯的話,你前無父母需要供養依從,下無兒女,夫家更是沒有牽絆,單他一個。雖然他死得早些,但從不拖你後腿,全聽你的,你還能回護那麽多女子,可我不行。”

“我沒那個能力,我有一大家子的親人,可他們似乎都不當我是個人。”

“我是個人啊,我就坐在他們旁邊,就在那裏聽著看著他們拿我討價還價。我不是東西,不是貨物,我也是個人啊扶玉。”

扶玉登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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